當特朗普的驅逐移民行動來到芝加哥

Michael Gerstein 芝加哥CBCAC

2025年02月05日 17:03

編者按：“大規模移民驅逐行動將從芝加哥開始。”在特朗普正式就職之前，邊境沙皇霍曼就曾放下狠話。1月20日以來，焦慮和恐慌實實在在蔓延散播，從拉丁裔聚居的皮爾森、小村社區，到中國城、北華埠等地。在華埠更好團結聯盟（CBCAC）接觸到的個案中，中國城移民執法的謠言四處流傳，有人擔心被捕不敢出門工作，哪怕有工卡或納稅身份的移民也選擇避避風頭，“跟同事調班，過陣子再看”。有的商家選擇閉店，或者把還在處理身份問題的雇員送回家中。

據NBC援引政府數據稱，特朗普就職兩周以來，聯邦執法機構已逮捕了超過8000名移民，最多一天逮捕超過1000名，而其中有近一半被捕者沒有刑事犯罪記錄的人，甚至有合法居留的移民和美國公民被攔截質詢或拘留。

巨大的恐懼和不確定性籠罩著各個社區。但這座城市似乎也並沒有被聯邦執法機構“摧毀”。從地方政府、公立學校到各個社區倡導機構，人們正在組織和建立新的保護網。

《政客》（POLITICO）雜志的撰稿人邁克爾·格斯坦（Michael Gerstein）把目光聚焦在深受影響的拉丁裔社區，記錄了過去一段時間社區層面的不同反應。CBCAC翻譯了這篇長文，希望這個故事能幫助你對正在發生的一切有更具體更深入的感知。

一位無證移民女性在市場裏與芝加哥市議員盧漢士（Bryon Sigcho Lopez）交談。對于這座城市，特別是對于其中龐大的移民社區來說，這是充滿恐懼和不確定性的時期。

圖片來源：Michael Gerstein/POLITICO

拉丁美洲露天集市的氣味，可能在芝加哥一個以墨西哥裔為主的社區購物中心就能感受到。各種顔色的小玩偶坐在一旁，伸開雙臂，瓷制聖嬰耶稣像、印有墨西哥國旗的迷你拳擊手套、十五歲生日舞會裙、男士西裝、牛仔帽、珠寶和各種小飾品塞滿了每個角落。

西爾維亞（Sylvia）是一位來自墨西哥的無證移民，已經在這座粗野、喧鬧的中西部城市打拼了20年。這一天，她在攤位上為顧客結賬，西爾維亞談到了她的恐懼。

她害怕她和她的丈夫（也是無證移民）會被遣返。她還擔心，如果唐納德·特朗普總統真的實施取消出生公民權的政策，她那兩個在美國出生的孩子也會很快會被送上飛往墨西哥的航班。所以在過去的一周裏，她和她的丈夫將孩子們從學校裏接回家。

“我們太害怕了，”西爾維亞說。“（我的孩子）認為我們不能再回來（美國）。那種情況真的會發生。”

恐惧

對芝加哥而言，尤其是對于其龐大的移民社區來說，這一個月一直充斥著恐懼和不確定性。

自從特朗普的新邊境沙皇湯姆·霍曼（Tom Homan）在聖誕派對上告訴他的共和黨同僚，說大規模的驅逐將從芝加哥開始——他邊說邊聽著DJ播放的《壞到骨頭》（“Bad to the Bone”）混音版——芝加哥的焦慮氛圍便開始增長。

美國移民和海關執法局（ICE）官員表示，“護衛行動”（Operation Safeguard）的目標是有罪的罪犯，但霍曼也承認，像芝加哥這樣的庇護城市中，可能會出現“附帶逮捕”的情況——這更加加劇了當地人的恐懼。隨著特朗普發布一系列打擊移民的行政命令，這些焦慮感進一步升級。

然後，ICE的突襲于上周日（1月19日）開始，這些焦慮感變成了純粹的恐慌。

在社區裏，穿著防彈背心的ICE執法人員開始四處搜查。電視名人Dr. Phil則同步向數百萬觀衆，直播這些突襲行動。

像皮爾森（Pilsen）和小村（Little Village）這樣的拉丁裔移民社區的學校出勤率急劇下降。在許多社區商店和餐廳裏，業主表示顧客更少了。許多工人因害怕被驅逐而待在家裏。而且有一次，市政府官員無意間發布了虛假報告，助長了這種恐懼。市議員（區長）們走遍各自的選區，與選民交談，告訴他們如果ICE上門應該怎麽應對。

芝加哥警察估計，上周（特朗普上任第一周）有100人被逮捕，他們預計未來幾周會有更多人被捕。相比之下，紐約只有39人被逮捕。（國土安全部新部長上任後，ICE執法重心似乎又移向了紐約，近兩周芝加哥反而相對平靜。）

街頭貼著的“別給ICE開門，ICE滾出我們社區”海報

圖片來源：Michael Gerstein/POLITICO

同時，在1月29日的新聞發布會上，芝加哥民主黨市長布蘭登·約翰遜（Brandon Johnson）說：“他們希望我們害怕。芝加哥，不要害怕。”

在突襲行動前夕，伊利諾伊州州長JB·普裏茨克（JB Pritzker）試圖平息緊張情緒。這位公開批評特朗普政府的民主黨州長警告說，移民執法的寒蟬效應正對芝加哥和伊州造成恐慌。“現在有太多的混亂和恐懼，它們正在嚇到那些合法居住的家庭，那些家庭可能有無證的親人，”普裏茨克在突襲行動開始前的那個星期五告訴記者。他自己也提到，三代之前，他先輩移民到美國時也不是公民。

普裏茨克說：“我們應該將那些犯下暴力犯罪的無證移民遣返……我們會協助這一點。但我們不會協助把那些通常被視為社區支柱的人遣返。”

州長和市長均表示，到目前為止，特朗普政府中的沒有任何官員與他們溝通過執法計劃。普裏茨克和約翰遜都誓言保護他們的市民。

斗争与混乱

從一開始，約翰遜和他的政府就明確表示，如果ICE探員出現在學校、城市交通樞紐或任何行政大樓，市政員工應該拒絕他們的進入，除非他們持有聯邦法官簽署的逮捕令。

芝加哥以移民城市而自豪。在1850年，芝加哥一半以上的居民都出生在其他國家。如今，芝加哥的移民人口接近200萬，他們無處不在。許多東歐人——包括逃避俄羅斯轟炸的烏克蘭新移民——湧入了烏克蘭村（位于芝加哥西北的社區）。皮爾森和小村莊主要是墨西哥裔美國人；洪堡公園是波多黎各裔，來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則在羅傑斯公園和奧爾巴尼公園紮根。

在芝加哥的皮爾森（Pilsen）區，這個以墨西哥裔美國人為主的社區以其鮮豔的街頭藝術而著名。

圖片來源：Michael Gerstein/POLITICO

在2022年，德州州長格雷格·阿博特（Greg Abbott）和佛羅裏達州州長羅恩·德桑蒂斯（Ron DeSantis）開始將大量的委內瑞拉尋求庇護者送往擁有庇護條例的民主黨控制城市——大約50,000名委內瑞拉人來到了芝加哥，這使得當地的無家可歸者收容所和其他市政服務面臨壓力，而這座城市此時正面臨9.824億美元的赤字。

並非每個人都歡迎這股移民潮。去年12月，市議員雷蒙德·洛佩茲（Raymond Lopez，第15區）——一位公開支持ICE突襲的民主黨人——在X（前Twitter）上發布了一張與霍曼合影的照片，兩人笑容滿面。他寫道：“我們必須執行法律，從遣返那些犯下危險、暴力罪行的人開始。”兩周前，這位素來反對市長的市議員發起動議，投票支持修改芝加哥市政府《歡迎城市條例》，該條例禁止該規定禁止芝加哥警察與聯邦移民官員合作。

該措施未獲通過。在50名市議員中，僅有10位同僚和洛佩茲站在一起。

特朗普就職後，芝加哥市開始准備應對即將到來的突襲行動。市長和芝加哥交通管理局（CTA）啓動了“了解你的權利”（Know Your Rights）運動，將400個數字屏幕設置在全市，並以英語、西班牙語和法語播放資訊，指導通勤者如何查找關于基本法律權利的在線資源，以應對被ICE質詢或拘留的潛在危險。（這些權利包括保持沈默的權利、拒絕ICE探員進入除非他們持有聯邦法官簽署的逮捕令的權利。）

然而，在過去一周的混亂中，也出現了一些錯誤。在突襲行動前的星期五（1月24日），芝加哥公立學校（CPS）官員舉行了新聞發布會，宣布他們已經阻止了ICE探員試圖進入哈姆林小學（Hamline Elementary School），這是一所位于市區南邊的學校，約92%的學生是拉丁裔。

“我們的學校是學生最安全的地方，”CPS官員法妮·叠戈·阿爾瓦雷斯（Fanny Diego Alvarez）說。

然而，ICE官員否認了這一行動。後來，聯邦特勤局（USSS）承認對此負責，並解釋說他們的探員正在調查一名11歲哈姆林學生發布的威脅特朗普的TikTok視頻。CPS官員後來向多家媒體承認，他們誤將特勤局證件誤認為是ICE的證件。

在哈姆林小學的誤會後，約翰遜呼籲保持冷靜：“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要散播未經證實的資訊，這些不實的訊息只會在市內激起恐懼。”

他並未提到，正是市政府官員在這一事件中無意間散播了恐懼。

在芝加哥的皮爾森區，許多當地商店和餐館的店主表示，最近看到的顧客比往常少了。

圖片來源：Michael Gerstein/POLITICO

了解你的權利

周日（1月26日），突襲行動開始的那天，小村的餐館和購物中心的客流異常稀少——對周日下午來說，這並不常見。

平時賣水果和烤玉米的街頭小販消失了，志願者們——33歲的叠戈·莫拉萊斯（Diego Morales）、30歲的莉茲貝特·羅曼（Lizbeth Roman）、32歲的米米·圭拉科查（Mimi Guiracocha）和31歲的麗莎·周（Lisa Chou）——逐戶敲門，發放“了解你的權利”手冊。在150個家庭中，只有少數幾個人回應了敲門。

連日來，活動家、非營利組織工作人員和律師們一直在移民社區舉辦“了解你的權利”工作坊，並發放法律指導。志願者們還組織了“快速反應”小組，這些小組的成員試圖驗證社交媒體上關于移民執法行動的衆多謠言，拍攝突襲的視頻或照片，並記下他們懷疑是移民執法人員的車輛車牌號碼。

寒冷的周日下午，幾乎沒有人願意交談。一群站在外面的男人，口速很快，用西班牙語交談著。其中一人贊揚特朗普，說他終于對非法移民采取了行動。這名男子不願透露姓名，並聲稱自己是從德國移民來的。他說他投票支持特朗普。另一名穿著牛仔靴和牛仔帽的男子說，他認為不應該有人上街抗議，因為“我們是人類，而不是動物。”他說，人們應該給總統寫信。

志願者們繼續逐戶敲門，走在街上的少數幾個當地居民看到他們後迅速跑回家中。圭拉科查看到兩名男子剛剛進入他們的低層公寓，她便走下滑溜的木梯，敲了敲他們的門。他們沒有回應。她把“了解你的權利”手冊放在門口。

走開時，她說：“人們不開門是件好事。”

這正是志願者們這幾周來一直在告訴社區居民的建議。

那天晚些時候，市議員盧漢士（拜倫·西喬·洛佩茲，Byron Sigcho Lopez，第25區）在小村社區敲門拜訪居民。為躲避寒冷和潛在的ICE突襲，當天敢于出門的人寥寥無幾，當盧漢士走過西爾維亞工作的市場時，還能看到有些人警惕地望著一支攝影隊。走出市場後，他走上街頭，發放名片和手冊，鼓勵居民。少數出門的人熱情地向他打招呼、握手或擁抱。

盧漢士的選區包括皮爾森和小村的一部分（此前芝加哥中國城也屬于其選區，但後來劃入11區）。他出生在厄瓜多爾，青少年時期移民到美國。在擔任市議員之前，盧漢士曾是教師。目前是他在市議會的第二任期。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居民：“如果ICE來了，你有保持沈默的權利。你有權拒絕ICE探員進入，除非他們持有法官簽發的搜查令（民事和行政命令無效）。你有權請律師。你當然應該記住一位律師的電話號碼。”或許居民也應該記住他的號碼，他慷慨地分享給大家。“如果你有麻煩，打電話給我。”他說。

盧漢士（左）和一名志願者一起敲當地商店的門，傳遞「了解你的權利」的資訊，但沒有人回應。

圖片來源：Michael Gerstein/POLITICO

在小村的某家生日舞裙商店裏，一位婦女與盧漢士談到了她對可能在移民突襲中被抓住的擔憂。她已經經營這家店多年，擁有納稅人識別號並繳稅。她有一個待判決的移民案件，但在案件判決之前，她說她理論上是無證的，生活在焦慮的邊緣。

“我需要一些東西，給我一封信。”她告訴盧漢士。

“因為最後，移民局告訴我，‘不，女士，不用擔心，因為你在系統裏，他們會看到你正在走流程。’當然，但在這期間，我會被逮捕。”

“你只要在走移民流程，就不用害怕，”盧漢士說。“但現在的確有很多恐懼，這就是為什麽，如果你需要一封推薦信或其他東西，好吧，我是你的議員。”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以防萬一，”他說。

“我現在會把它記住，”商店的老板笑著說。

不确定的未来

全國範圍內，ICE已經（截至1月底）在紐約、芝加哥、洛杉矶、鳳凰城、聖地亞哥、丹佛、邁阿密、亞特蘭大和德州的幾個城市逮捕了近1000名移民。根據NBC新聞的分析，只有約一半是由于刑事罪行。

在芝加哥被逮捕的人當中，包括一名印度裔計算機科學家，他曾因醉駕導致一名20歲女性死亡，服刑八年。另外有一位來自埃爾金郊區的男子，他的家人表示他沒有犯罪記錄。

現在，這座城市在觀察和等待後續變化。

即使是尋求庇護者也感到害怕，盡管特朗普政府表示，這座城市約5萬名庇護尋求者並不是此次行動的目標。

“什麽都變得瘋狂，ICE，警察，”一名名叫José的Lyft司機在上周末告訴我。他一年前從委內瑞拉來到這裏。盡管他擁有“臨時保護身份”（TPS，一種給特定國家、族裔的臨時合法身份，擁有TPS可以在美國合法居留和工作，但不能申請永居），他說他仍然害怕被驅逐。

“當他們看到我的許可證時，我會擔心他們會把我趕走，”José繼續說。“這不是我想要的，因為我來這裏是為了尋找新的生活。”特朗普政府和關注此事的律師表示，庇護尋求者以及那些擁有一些文件表明他們至少處于移民過程中的某個環節的人，現在並不是目標。“暴力罪犯才是。”霍曼曾這麽說。

但José並不完全放心。

“他每天都在改變法律……也許他們想要改變一切。”

幾天後，新任國土安全部長諾曼（Kristi Noem）宣布，特朗普政府將取消委內瑞拉人的臨時保護身份。

原文2025年2月1日刊于《POLITICO》

作者：邁克爾·格斯坦（Michael Gerstein）

原文鏈接：

https://www.politico.com/news/magazine/2025/02/01/immigration-raids-chicago-002018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