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博物館裏的驕傲月
Tianshu 原創
2025年6月26日 17:01
5月最後一天,美洲華裔博物館舉辦變裝派對。圖中為策展人Leo,右為表演者Jamie
5月31日,驕傲月(Pride Month)的前一晚,芝加哥美洲華裔博物館迎來了屬于自己的“博物館奇妙夜”:五位亞裔變裝女王走上了書架與人群之間的紅毯。
Jamie是五位表演者之一,ta穿著象征族裔身份的韓服,演唱了自己的原創歌曲《My Body》(“我的身體”)。在這間傳統博物館的演出讓ta感覺好像自己的先輩也正在為ta歡呼。
“在這首歌裏,我講的是我如何重新定義自己的身體。即使我以非二元性別的身份出櫃,但身邊的男性總是只幫我當作一個可以去爭奪的女性資源。”Jamie說。“這也和我作為亞裔的身份困境相關。別人總是只注意到我的種族身份,而忽略我的酷兒(Queer)身份。”
每年5月是亞裔傳統月(AAPI Heritage Month),6月則是LGBTQ+性少數群體的驕傲月。變裝派對安排在兩個月份的交彙點,恰恰是博物館策展人Leo Wang想要表達的,對亞裔群體和酷兒群體之間身份重疊的探討。
近兩年,這樣的探討不斷出現在博物館的活動上。在芝加哥唐人街的中心地帶,這座承載本地華人移民記憶的博物館,正在重新定義它的角色。現任館長伍家麗(Caroline K. Ng)說:“我們現在的任務是去不斷展開對話,向公衆展現華裔社群生活的各個面向,時刻反映華裔群體當下的社會現實。”
“我們在這裏,我們是酷兒”
青年藝術家淮春安(Chun An Huai)的分享,是從幾張舊照片開始。那是1999年,養父母在ta的出生地中國安徽拍攝的。在計劃生育時代,數十萬中國兒童被海外家庭,許多是美國白人家庭收養,淮春安是其中之一。
淮春安在麻省小鎮長大,周圍沒什麽亞裔,ta總覺得自己是個“不善社交的乖小孩”。為了合群,迎合白人審美,她把自己的眉毛修得細細長長。來芝加哥讀大學之後,ta接觸了更多的亞裔群體,建立了自己的種族自信,也開始思考性別的意義,成為了一名跨性別者。
Ta說:“我有時候會想,我的生母可能只把我想象成一個女孩。如果她知道我現在成了一名跨性別者,她會接受嗎?”
酷兒身份、族裔認同以及跨國收養……6月21日,博物館組織的一場對話分享活動上,這些複雜議題交織在一起。性別,階級,種族,人們在身份政治中不斷尋找著自己的位置。每一個身份都是一塊不同的顔色,當不同的顔色一塊一塊彼此交疊,便調和成了屬于自己的新的顔色——或許這正是彩虹旗的意義。
策展人Leo提到,並不想把驕傲月局限在娛樂活動上,而是想講述那些隱藏在派對背後的,更複雜的酷兒故事。
淮春安講述自己被收養的故事
今年是博物館第二次舉辦驕傲月系列活動。在最新一期新聞信中,博物館用“我們在這裏,我們是酷兒”(We’re Here, We’re Queer)的主標題概括今年的系列活動。信中說,“記住ta們的故事,打破被忽視的現狀”。
館長伍家麗認為,身為華裔,酷兒仍然不是一件可以輕易拿出來討論的話題。“在華裔的成長過程中,我們並不知道身為一個酷兒可以是怎樣的。我想要對我的文化産生歸屬感,但我不知道該咱們尋找屬于自己的社群,怎麽和我們的家人談及自己的身份。”
因此,當Caroline看到有人帶著自己的父母前來參觀時,她十分感動,也堅定了自己將活動繼續下去的決心:“我們不只滿足于挂幾面彩虹旗,而是想讓亞裔酷兒們能在這裏得到支持,找到屬于他們的社群。”
在去年6月第一次舉辦類似活動時,博物館藏品策展與教育負責人任婉菁(Riley Ren)也提到,盡管許多人對華裔家長有保守立場的刻板影響,她在策展期間得到了她們不少支持。
這樣的對話和藝術形態創造出了新的可能性。
在6月21日的活動上,另外兩位華裔酷兒,凱(Kaitherine Plier)和Ellie Rui,選擇用爵士音樂講述自己。在Kai的歌聲裏,ta的生母不是一個抛棄孩子的女人,而是一位在獨生子女政策下仍然堅定選擇誕下新生命的“反叛者”。
凱(右)和Ellie Rui演奏爵士樂
這個夏天,博物館還有多場聚焦性少數群體的活動:6月27日(本周五)將舉辦酷兒藝術家動畫作品展映,7月12日將舉行酷兒戲劇創作分享會。此外,博物館正在征集亞裔酷兒移民口述曆史,以保存那些難以獨自訴說、彌足珍貴的故事。
一條綿延的線
驕傲月展覽代表了一種直面社區內部緊張關系的勇氣。這種內部張力在于,堅持、保護傳統文化和接受、傳遞當代敘事之間的緊張關系,“這是任何社區移民經曆的一部分。”伍家麗說。
提到“博物館”這三個字,人們總是會聯想到灰塵的氣味和密密麻麻的解說詞。可伍家麗並不想讓博物館停留在這些刻板印象裏:“我不想讓這裏成為一個擺滿過去勳章的儲藏室。曆史聽上去總是有些無聊乏味,而我想做的是讓博物館與當下的人和事産生共鳴。”
2021年,Larry開始在博物館策劃“聚焦系列”展覽,關注年輕華人現代藝術家的創作。這位藝術家、策展人和芝加哥藝術學院的講師,在離博物館現址只有幾棟房距離的地方度過了自己的童年。他看著兒時的果蔬店變成博物館,見證博物館度過火災的磨難,如今又有機會回到這裏成為策展人,Larry對于博物館的二十年曆史充滿了複雜的感情。他雖自嘲自己是個戀舊的“嬰兒潮一代(Baby Boomer)”,但他總在接觸年輕的藝術家,因為自己“不想切斷與下一代的聯系。”
任婉菁介紹,“聚焦系列”帶來了不少20至30歲的年輕訪客。目前,Larry的展覽排期也已經約到了2027年。看到自己的展覽為博物館注入了新的活力,Larry十分欣慰,他表示自己的目標就是“重燃社區內的熱情”,重現唐人街的藝術和文化價值。
博物館正在征集亞裔酷兒移民口述曆史
這棟由知名僑領李秉樞捐贈的四層建築坐落在23街,離喧鬧的永活街(Wentworth Ave)尚有一小段距離。室內空間並不算大,但每一塊角落——甚至是樓梯間的窗台,都被充分利用。從這片小小土地出發,這座博物館試圖串聯起華人移民的過去、當下和未來。
在伍家麗看來,她將博物館的時間比喻成一條綿延的線,每一個當下都是這根線串起來的一個點。“我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和過去脫節的,我們從過去中汲取經驗,把過去和當下緊緊連在一起。我們現在所做的,就是讓人們能感到自己也是屬于這個點的一部分。”
關于博物館的未來,同事們有很多期待。Leo希望四樓的閱讀空間可以被更加充分地利用,方便居民前來借閱交流。任婉菁希望博物館的禮品店區域可以給年輕藝術家們更多展示自己作品的機會。Larry則是希望博物館能搬遷到更寬敞的地方:“好作品實在太多了!”
伍和同事們也總是散布在城市裏,參觀工作坊、畫廊和展覽,汲取活動的靈感。過去一年裏,博物館開展了“藝術家春遊”,“zine工作坊”等新鮮好玩的藝術活動。員工們在日曆上標注重要的日期,思考如何與其他社群和空間建立聯系。
作為館長而言,伍家麗看到的未來充滿許多問題:美中關系將如何影響華裔群體?華裔群體又如何看待自己,與其他的社群建立起新的聯系?……
答案還是回到對話之中。伍家麗談到,博物館希望成為自由分享觀點的安全空間,哪怕是一些聽上去“糟糕的觀點”,也是被歡迎的。“讓我們在對話中變得更加堅韌,更加有力量。重要的是鼓勵人們說出自己的看法,做出批判性思考,不斷地提出問題,這樣一來,或許每個人的想法都能夠得到一些改變。”
文/天舒 編輯/樹溪 炫迪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