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民帳篷層出不窮,芝加哥市如何管理無家可歸者營地

編者按:沿著Archer Ave進入唐人街時,需要經過一段鐵路橋洞。每年的某些時間段裏,橋洞底下是一些無家可歸者(Homeless,或稱遊民)的用帳篷搭建起來的“家”,周圍堆放著一些雜物,還有垃圾桶、移動廁所等等。唐人街的居民時常會抱怨這些遊民營地有礙觀瞻,影響唐人街形象。有些居民則擔心安全問題。

實際上,這些遊民帳篷常常突然出現,又在一夜之間消失,如此反複。對許多市民來說,城市管理者如何應對這一現狀似乎是一個謎。對一些市議員(區長)來說,也是如此。芝加哥市家庭與支持服務部(DFSS)是管理城市收容所和無家可歸者援助項目的市府機構。但在Block Club Chicago針對三個不同社區進行的調查中,他們發現整個城市缺乏協調和一致、有效的應對方案。

8月14日,在Archer Ave進入唐人街的鐵路橋洞下,人行道上擺滿了無家可歸者的物品

圖片來源:樹溪/Chinatown Spotlight

三個無家可歸者營地, 三種不同的應對方式

去年夏天和秋天,第48區(芝加哥北部選區,包括北華埠在內的uptown,edgewater等社區)的選民經常打電話給區長Leni Manaa-Hoppenworth(萊妮·馬納-霍本沃思),告訴她他們從高層住宅窗戶看到的情況。

有時候,他們報告說樹上或帳篷裏著火了。其他時候,鄰居告訴她發生了暴力沖突。但他們關切的根源幾乎總是相同的:住在湖濱大道(Lake Shore Drive)沿線帳篷裏的人們。

“人們不知道該怎麽辦。”Manaa-Hoppenworth在一次采訪中說,“大家都在打電話問我們要怎麽處理。”

她說,營地中需要永久住房或收容所的人數已經達到危機水平,“這實在令人震驚。”

“我們需要全市範圍的協調應對。”Manaa-Hoppenworth 說,“這樣被動反應並不是我們想要的生活方式。”

芝加哥各區區長表示,市政府需要對無家可歸者營地采取更直接、一致且有效的方法。

芝加哥市家庭與支持服務部(DFSS)發言人Linsey Maughan(林賽·莫恩)在郵件中寫道,該部門“致力于”回應關切。她表示,市政府及其非營利合作夥伴專注于頻繁外展,並建立關系,以便讓營地居民與收容所或住房建立聯系。

“這種關系的建立對于促進住房和收容連接,以及與心理健康和藥物使用治療的連接至關重要。”她寫道,“這種主動參與是DFSS應對營地問題的關鍵。”

但一些區長和鄰居仍然認為,市政府的策略不夠清晰且不一致。帳篷有時會造成安全與衛生隱患,但市政府缺乏足夠的住房單位來安置所有有需要的人,而且在過去一年中的多起案例中,市府直到區長多次抱怨或營地周圍發生暴力事件才采取行動。

芝加哥市官員在拆除帳篷前,協助位于芝加哥大道的一個露宿營地居民搬運他們的物品

圖片來源:Rachel Hinton / Block Club Chicago

為了了解市政府如何處理無家可歸者營地,《Block Club》通過公共記錄申請獲得的電子郵件記錄,以及對區長和市府官員的采訪,分析了三個不同選區營地的應對情況。

第48區:“我們需要一個可預測的應對(方式)”

Manaa-Hoppenworth說,去年夏末和初秋,她多次與DFSS官員討論湖濱大道沿線的營地。這些對話沒有得到明確承諾,不論是更頻繁清理或是加快進行“加速搬遷行動”(Accelerated Moving Event,簡稱 AME)——在AME中,市府工作人員和社會服務組織會迅速引導人們完成連接住房和其他資源所需的步驟。

與此同時,Manaa-Hoppenworth收到更多選民來電,關心營地周邊的清潔與安全,而營地還在不斷擴大。

去年夏末,DFSS和其他參與無家可歸者應對系統的市府機構面臨著大量事務需要處理。市政府當時正在籌備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並為此將部分無家可歸者安置到收容所。

去年9月,至少有兩名無家可歸者在藍線地鐵上被槍手“處決式”槍殺。

工作人員還通過市區各地的多次搬遷活動,將人們連接到住房。

但 Manaa-Hoppenworth和第46區區長Angela Clay(安吉拉·克萊)對遲遲得不到結果或明確答複感到厭倦。有一次,她們數了下Bryn Mawr大道和 Irving Park 路之間的湖濱大道沿線的帳篷,共有83頂。

“我們想確保在預算季和冬天來臨前獲得照顧所有人的資源。”Manaa-Hoppenworth說。她們還希望市政府能承諾在10月底前舉辦一次搬遷活動。

因此,她們在9月20日給DFSS官員發了一封電子郵件,要求每兩個月清理一次營地、在10月底前舉辦一次住房連接活動,並制定一份“前瞻性和積極主動的計劃,以應對帳篷的存在並降低公共安全風險”。

對Manaa-Hoppenworth來說,最後這一點尤其重要。

“我們需要市政府的回應,我們需要一個可預測的回應,這樣我們才能告訴住在那些公寓樓裏的居民我們在做什麽,同時也能告訴那些在帳篷裏等待服務的人,幫助正在路上。”她說。

時任負責教育、青年和人類服務的副市長Jennifer Johnson(詹妮弗·約翰遜)被加入郵件討論後,建議她和其他官員開個小會,討論“對 AME 日益增長的需求”。

當天晚上,市首席無家可歸事務官Sendy Soto(森迪·索托)給 DFSS、市長辦公室和市清掃與衛生局的官員發郵件,“確認各區議員關于 AME 請求和營地維護的許多待辦事項”。

“無論這是一個增長趨勢還是僅僅是預算季的一部分,我們必須在所有選區保持一致的信息和策略。”她寫道,“一份簡明的流程策略可以減少團隊的工作壓力。”

但這似乎並沒有減少對幫助的需求或請求。

幾個月後,市政府和非營利組織 All Chicago(受市府聘請領導無家可歸者援助工作)才在今年早些時候為湖濱營地舉辦了一次住房活動。

“在進行(一次AME)之前,我們要求了很久才得到。”Manaa-Hoppenworth 說。

她表示,市政府正通過一項五年計劃來解決無家可歸問題,但資源不足,並指出“安置一個人需要花費很多錢”。

不過,她說,市府本可以做得更好。

“我認為有很多人在做這件事,但我希望事情能更有協調性……不僅是在全市範圍內,還包括與郡和州的合作,因為我認為我們可以共享一些資源。”

第15區:“關心的”家長、 議員投訴學校附近的營地

在西南區,兩位市議員向市府投訴了另一個營地,但市政府直到一家鐵路公司介入後才采取行動。

據記錄和采訪顯示,警方還在該地附近發現了一支步槍。

第15區區長Raymond Lopez(雷蒙德·洛佩茲)說,他和警察局就該營地來來回回溝通了一年多,該營地位于他選區附近的一個地區。

去年8月初,Lopez失去耐心,請求“立即協助”在營地張貼通知,並清理在那裏居住和逗留的人。

此前,區長首席幕僚Hugo Lopez(雨果·洛佩茲) 大約一個月後再次給官員發郵件,轉達來自家長和鄰居的投訴與擔憂。有一位鄰居稱該營地是位于後院高中(Back of the Yards College Preparatory High School)附近的“礙眼之處”。

這位居民抱怨說,這個地方堆滿了“破爛、沙發、椅子”,讓必須經過那裏上學的孩子們感到“害怕”。

“我不明白為什麽這些情況會失控,然後卻沒有任何處理。”這位居民寫道。

另一位“關心的家長”在郵件中形容,位于47街與南Hoyne大道的營地是“一大群無家可歸的男子,人數還在不斷增加……而且大多數看起來都醉醺醺的”。

給Lopez辦公室的一封未注明日期的信件寫道:“年輕女孩在停車場,這些成年男子卻在吹口哨調戲。”信中還說:“這個區域有大量垃圾,而且有尿騷味。考慮到它離高中這麽近,這非常令人擔憂。”

Hugo Lopez向市府官員詢問他們是如何處理這個營地的。

“自那以後,你們各自的部門做了什麽來幫助居民解決這個安全問題?”他問道。

市府官員似乎並沒有回複Hugo Lopez的郵件。相反,DFSS和其他部門的成員彼此之間通過郵件討論如何處理,但在提供給《Block Club》的副本中,除了客套話以外,這些對話內容都被塗黑了。

2024年9月20日,第12區區長Julia Ramirez(朱莉娅·拉米雷斯)的首席幕僚Bill Drew(比爾·德魯)聯系了鐵路公司Norfolk Southern的一位官員,該公司擁有營地所在的土地。

這封郵件同時發給了市府官員,指出營地周圍存在“不安全和不衛生的狀況”,並要求鐵路公司和市府部門合作清理現場。

Ramirez和Drew都沒有回應《Block Club》的多次置評請求。

在收到郵件後不久,Norfolk Southern的政府事務區域副總裁Herbert Smith(赫伯特·史密斯)告訴市府官員,該公司已經開始與 DFSS 合作,並願意清理現場。

同一天,Soto、DFSS和清掃與衛生局的官員都通過郵件表達了意見,但這些對話在提供給《Block Club》的副本中也基本被塗黑了。

Maughan表示,市府于9月30日完成了對該地的協調清理。在與Norfolk Southern溝通後,市府官員幫助安置了營地居民。她說,該地位于私人鐵路用地上,之後被關閉進行清潔,並張貼了“禁止入內”的標志。

但Lopez說,他仍不斷收到居民關于該地區有人逗留的投訴。

今年3月底,警方接到槍擊報告,趕到47街與Hoyne大道營地附近時,在附近一間木屋裏發現一名男子。

警方在現場找到一支“金屬黑色步槍,彈匣內有實彈……但膛內沒有”,據警方報告稱,附近發現的彈殼與該步槍相匹配。

Maughan告訴《Block Club》,DFSS官員並不知道發現這支步槍的事。

區長Lopez說,9月的清理“在當時可能是足夠的”,但發現槍支的事件讓情況得到了更永久性的了結。

“公平地說,你不能把這完全歸咎于某個部門——這是我們所做事情的本質——但這是我們所有實時處理這些問題的人都清楚的事情。”Lopez說,“無論他們是在空置建築裏占據房間,還是住在公園裏的無家可歸者營地,我們基本上只是在玩打地鼠遊戲,把他們從一個地方趕到另一個地方,沒有真正的解決方案。”

Lopez希望市府能做得更多、速度更快。他說,雖然這可能不受歡迎,但市府有一項針對營地“驅逐”的政策,即提前 48 小時通知,並為人們提供搬遷或進入收容所的機會。他指責市府在何時執行這一政策上“挑挑揀揀”,造成了“混亂的應對,讓我們隨後受到抨擊”。

Maughan表示,Lopez對市府政策的理解並不准確。她寫道,關閉營地通常需要提前30天通知,DFSS 及其合作夥伴會在關閉前努力將營地居民與收容所或住房聯系起來。

她說,市府會在營地造成公共安全風險、距離施工過近、阻礙公共通行或計劃中的公園活動時,采取清理措施。

“是否移除某個營地的決定,是經過充分謹慎考慮的,因為每個營地都有獨特且有時主觀的情況。”她說,“營地居民和公衆的安全與福祉,是市政府及我們合作提供無家可歸者服務的受托機構的首要任務。”

Lopez反駁稱,市府官員需要清楚地傳達他們的政策,然後嚴格遵守。

“一致性可以保護我們。”Lopez說,“我理解(無家可歸問題)是一個多方面的問題,但我們也必須考慮納稅人和社區——以及我們允許公共空間被用來做什麽。”

第27區:“今天早上這裏有兩名無家可歸者被槍擊”

盡管市府制定了既定目標,暴力事件仍可能打亂原本安排好的清理營地流程。

今年5月,位于Chicago大道上Albany大道與Sacramento大道之間高架橋下的一個長期營地的居民,被迫搬離,卻沒有獲得更長期住房的安置機會。

Chicago 大道的人行道上排列著帳篷。發生多起槍擊事件後,該營地被清理

圖片來源:Rachel Hinton / Block Club Chicago

前第27區議員Walter Burnett Jr.表示,這個營地是鄰居們“不斷投訴”的來源。許多與他聯系的人希望搬走這些帳篷,這樣人們就可以使用高架橋下的人行道,而不必走到馬路上去。

“每次社區打電話來投訴,我們就打電話給(市政府),說‘我們接到投訴了,你們能看看能做些什麽嗎?’”Burnett說,“我們一直在試圖敦促市府幫助那些人找到住處並搬離。”

Burnett于今年7月底從市議會退休。他說,他的辦公室打電話後,有一些營地居民被安置到住房。

Maughan表示,自2018年以來,市府每周四、五次為該營地的居民提供外展服務,包括收容所連接和醫療護理。工作人員還在 2023年7月、2024年3月和2024年6月的活動中幫助營地居民連接到住房。

但人們仍然住在高架橋下。

然後,在陣亡將士紀念日周末,警方不斷接到該地附近發生槍擊事件的報警。

第一次槍擊發生在5月24日下午4點過後不久。根據警方報告,一名Metra警官撥打911,通知市警察,一輛白色與栗色的雪佛蘭撞上了靠近800 N. Sacramento的人行道——距離這個長期存在的營地僅幾個街區。

司機被送往西奈山醫院,頭部中槍,情況危急。根據警方報告,他隨後被宣布腦死亡。

不到12小時後,警方再次被叫到該地區,在淩晨3點20分左右,他們在一頂帳篷外發現一名右肩中槍的女子。

當警員在斯特羅格醫院陪同這名女子時,警方又接到另一名槍傷者的電話。警方報告稱,他在淩晨3點左右的槍擊事件中受傷,但因害怕報複而跑到附近的公園後才報警。他隨後也被送往斯特羅格醫院。

當天上午稍晚,第12警局局長James Baier(詹姆斯·拜爾)給 Soto、DFSS 官員和其他警員發郵件,通報第二起槍擊事件。

“我鄭重請求我們將這裏的無家可歸者搬離,以免發生謀殺案。”他寫道,“今天早上,這裏有兩名無家可歸者被槍擊。”

官員們似乎在5月27日舉行了“內部磋商”會議。同一天,警方又回應了該地區的第三起槍擊事件,這促使Baier在次日發郵件稱,“這是讓這個營地保持關閉的又一個理由”。

DFSS無家可歸外展與預防團隊的助理主任Selena Ruiz(塞萊娜·魯伊斯)在回複Baier最新消息時寫道,有一名女子多次來到營地,試圖追討債務,並因周末發生的致命槍擊而威脅居民進行報複。

在槍擊事件發生後,市府張貼了關閉營地的告示,此舉是出于“對居民安全和持續的報複性暴力威脅的擔憂”,Maughan在給《Block Club》的郵件中寫道。

由于暴力事件,市府關閉營地的常規流程(包括提前30天通知)被縮短。

在首次槍擊事件發生幾天後,清掃與衛生局、DFSS、警方、芝加哥公共衛生局以及市府的非營利合作夥伴來到Metra鐵路高架橋下,清理了所有住在那裏的人,以及人行道上大約10頂帳篷。

工人們在芝加哥大街上走來走去,提供垃圾袋和板條箱,幫助人們從帳篷裏搬出他們的物品。

現場的許多居民爭先恐後地搶奪物品或拆除帳篷,面對突然的告別,心情十分沈重。

一位女士裹著外套,盡管氣溫高達70多度,卻依然靜靜地坐在床墊上,看著其他人打包行李。另一位女士肩上挎著一個大包,停下來擁抱了另一位營地居民。她走開時,一名男子把一把椅子扔到了街上。

警方封鎖了交通。工人們拆除空帳篷。一輛小型推土機隨後將帳篷推向一輛大型推土機。液體和物品散落一地。隨後,大型推土機將這些物品鏟起,並將它們甩到街道和環衛車的車廂上。

營地居民獲得了庇護所床位,但外展工作人員和Burnett說,許多人轉移到了附近的其他營地。

Burnett對營地關閉的感受很複雜。他說,芝加哥市計劃更新其庇護系統,並試圖提供更多心理健康服務來幫助有需要的人,但並非所有人都會接受這些服務。而且,由于沒有足夠的公寓或庇護床位,許多無家可歸的人仍然沒有很好的選擇。

“市政府在不被起訴、不侵犯任何人權利的情況下,已經盡力了,”他說。“每個人都希望他們做得更多……但這很難。”

原文2025年8月7日刊于《Block Club Chicago》

原文作者:Rachel Hinton

原文鏈接:

https://blockclubchicago.org/2025/08/07/three-homeless-encampments-three-different-city-responses/

編譯:樹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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